上海十五年 之一

我這一輩子遇到过很多人,他們明明不是上海人,却偏要说是,其实他们一开口说话他們的口音就会“露馅”。和这些人不同,我向來說自己不僅僅樣子不像是,而且真正不是上海人。

本來嘛,我出生在海门鄉下,是个如假包换的鄉下人。
1945年抗战胜利后不久,在襁褓中的我便随父母,还有外婆和哥哥,结束了在乡下的逃难生活,回到了他們曾經學習工作過的上海。

再说,我长得黑得幾乎像外洲來的,根本不像那些典型的上海人。其实要像也难,现在的上海男人,白白净净的,娇滴滴的娘娘腔,我学都学不来。

从1945年算起,到1960年我到西安读书,只差几个月就是整整十五年。我是個名副其实的”外来户”。而且後來再回上海,因爲没有了上海户口,只能是“探亲”了。

我熟悉的(解放前和解放初)上海的街貌,一直到六零年前的上海相比,除了一些标语外,变化并不像宣传家眼里的那种天翻地覆。

當時的一些黑白照片,在这里可以找到。

时光飞逝,转眼快過去八十年了,这些照片能保存至今,真不容易。本來我有一些國內網站上的舊照片的鏈接,可惜不受待見,現在都失效了。

我想以往的大小历史事件,如果都有真实的照片该多好!俗话说得好: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但是,很明顯這些都已被當成是在傳播負能量而“下架”了。

我家住在一些(旧时和现时)自认为比较高贵的上海人所不屑一顾的下只角。诚然,下只角在许多方面不如上只角。但毕竟也发生过一些上只角那里没有的故事。我想我不用多解释,这十五年对我的一生的影响是很深的。

《聂家花园 百年春秋》一文所叙述的上海聂道台的故事就是发生在那只角。而我曾就读的幼儿园和小学原来便是文中所述的(威赛路上的)聂公馆。我有打油诗一首,录此为记。

旧时上海小囡常用调羹(读gang)这个词,指的是普通话里的汤匙。我们习惯把学校称作学堂,老师无论男女都称作先生。当然,这些是吴语,不宜推广。常绿的广玉兰树,在其他地区是普通的行道树,可是在我们家附近几条路上好像只有梧桐树,玉兰树绝无仅有,同学们都觉得很稀罕。每到五月,调羹花开始绽放,时有清香袭来。如今,我每逢闻到这种清香,便会联想到幼时学堂里的那棵广玉兰。

文章在这里:http://www.quzefang.cn/niegard1.htm,http://www.quzefang.cn/niegard2.htm 。。。共分五部分,有兴趣者不妨看看。

那时,我们常常听说附近市东中学的旧名是缉椝中学,我姐姐就是在那所中学毕业的。不过那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原来缉椝就是那个聂道台的大名。

学校的旧称是工部局小学,十八区(提篮桥区)中心小学。现在的名称用的是路名:霍山路。有一段时间,还有第一和第二的两所小学,后者是为了适应人口的增长新辟的学校。上海的居民区在很多年内没有增加过什么新的建筑,二小的条件好像更差些。像聂公馆这样的院子,在当时市区的小学里可以算很不容易的了。记得有大洋房和小洋房和篮球场大的操场。现在好像都拆了。

小学周围的情况,我记忆很深。学校地处旧时的公共租界,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被日本人占领。学校在霍山路上,霍山路旧名(这些旧名印在了记忆中了)是汇山路(Wayside),往南有舟山路,小学的西面不远,有一个小小的(霍山)舟山公园,曾经是我们嘴里讲的小人花园(儿童公园)。这是离我家最近,勉强可以称为公园的去处。我至今还记得那里有可供小孩们喝水的过滤水喷泉,这在当时是不常见的洋玩意儿,大家都觉得稀奇好玩。

舟山路,和这个小人花园现在因为要吸引犹太游客变得有名了起来。我们那时侯,犹太人,特别是以色列的犹太人是和犹太复国主义这顶大帽子联系在一起的。犹太人曾在这里聚居避难是人们刻意避免的话题。除了明显的政治原因外,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公共租界成了日占区,现在的居民几乎都是抗战胜利才搬来的,避难的犹太人早就离开了。

小人花园再稍往南有一个小戏院,原来叫汇山戏院,后来改成东山戏院,专门演出越剧、淮杨剧。记得对面有我外婆常光顾的一家货色齐全的南北杂货店。五十年代提篮桥蛮热闹的。大名路(Broadway)上有大名电影院,有有轨电车(上世纪初建的)和电车掉头用的环路和停车场。邮电局就在这环路上。邮局和书店现在大概还在那里。提蓝桥大名路东西两侧,有两个轮渡码头:公平路码头的到陆家嘴,秦皇岛路的来往棋昌栈。我母亲曾经在浦东的其昌栈小学任教。每年我们春夏都要去浦东玩,那时去浦东,只有坐轮渡。坐轮渡很便宜,每次只要三分钱(还是双程的)。轮渡我近年还坐(站)过,感觉和几十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大,乘客还都是站着的。

和大名路相交的有一条海门(Muirhead茂海)路,这条路的北头就是下海庙。说起来真不好意思,下海庙是个尼姑庙,而我居然在很长时间里认为既然称庙的就一定是和尚庙了。我还真不知道怎样从外表区分都是剃光头的和尚和尼姑。海门路上还有一个四海大药房和在它对面的东海电影院(以前称东海戏院)。小小一块地方集中了三个戏院,可见当时的人们喜欢看戏,或许还说不上是民不聊生。和海门路相交的东西向的路分成了两条路,往西的叫东长治(East Seward)路,往东的是长阳(Ward)路。学校东面的横马路是临潼(McGregory)路,它的北端是长阳路,正对着的是一幢约十层的医院大楼,那是外国牢监建筑群的一部分。我在四、五年级时,曾由其父在监狱当领导的一个同学带领,登到楼顶上去捡过弹皮(那时还偶有空袭,上海一些高楼上有防空的高射机枪)。

我的第一个十五年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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