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得到堂舅世傑先生的回憶錄,他寫下了很多我們以前沒有來得及從母親、外婆那裏聽到的故事。下面這一段是關於揚州故居的記憶。要說明的一點是,現在的門牌號已非十八號。大三巷,是仁豐里的一個支巷。巷子和整個舊城一樣,年久失修,破舊不堪。大三巷臨近旌忠寺,這是和岳飛有關的廟宇,近年來翻修過。小時我常常在外婆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大三巷的這個院子我曾經到過兩次,但是都因爲是在匆忙之間,也沒有事前和住在那裏的幾位長輩聯繫,只是在大門口朝裏望了望,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下面這一段,是世傑舅舅的回憶:
我家老屋在旧城大三巷十八号,是一幢中型住宅建筑及花园,主屋三进,第一进是大厅,天井与对照,三间宽的大厅有十二扇糊纸的花格门,第二进中间过道两旁有厢房,左边由大房使用,右边由由三房使用,再过一个天井到第三进,中间是祭祀堂,正中供“天地君亲师”牌位,左边的玻璃柜中供已逝祖先牌位,右边的有一个大的木盒,内置有满文圣旨一卷。两旁的厢房,左边由五房使用,右边是祖父的卧室。
在大厅左侧,有一扇门通向主屋的左边。最前面有一组三个房间,由二房使用,隔一个小院有过道与两个房间,由四房使用。后面就是一个三间宽,与大厅等大的花厅。花厅之外就是花园。
花园中在左侧墙边,有一棵斜生的大绣球花树,主径逾一尺,树冠几乎遮蔽了四分之一的花园。每年开花时,挂满树上、大如足球的白色花球,蔚为奇观。我走遍全国,从未见过这样大的绣球树。据说将绣球花放在床底下,可以驱除臭虫,所以开花时就有不少亲友前来索花。花园中还有一株高大的枇杷树、一棵石榴树、一株大的白玉兰树及一棵紫荆树。在后面有一座假山,前面有一丛芍药花、一丛凤仙花,一大丛晚饭花、这是孩子们用以穿花球的红、白、黄色的小花,在每日下午盛放。在花园的南北两角,有两丛壮而大的蔷薇花,黄色的爬在花厅的屋顶上,红色的爬在对面的花格墙上,每朵大如网球,也是一项奇观。这一个花园已被完全摧毁,没有踪影了。
在主屋的右旁,有一组房屋,有佣人房、储藏室、芦柴房、小㕑房、小天井,两个大水缸,最后是主厨房,内有三口大锅的灶。新年之前约一个月,家里开始忙起来。最早就是腌渍咸菜。老式房屋里没有厕所,每个卧室都有有盖的木质马桶,每日淸晨都由专门收集的农民前来收取,女佣洗刷后收回。惯例由收集的农民在过年前一个月左右,赠送大白菜,大马桶送一担,小马桶送半担。我家可以收到七、八担。收到以后立即动员清洗晾干后,用盐腌渍后放在大水缸中,上面以“石块”加压约半个月后取出,将每颗白菜卷成一把,转放到小口的陶罈子里再将罈口用泥密封。约半个月后即可取食。这种咸菜非常可口,但是各地的市场都没有贩卖。
同一个时侯,每个家庭都会做一些咸鱼,咸肉和风鸡,咸鱼大多是长达二尺以上的白鱼或青鱼,腌好后挂在小厨房的屋檐下。过年前另外有一件工作就是糊纸窗,要将所有的纸窗纸,门取下用水冲洗干净吹干,用特制的窗纸糊在格子上,也是一件吃力的事。
新年将近,家里的大厅的桌椅都要换上红色的桌围及椅垫,大厅正中平时都悬挂着一幅郑板桥的中堂,写的是“长江好比砚池波,拈起焦山当墨磨,铁塔空中悬妙笔,青天写就八行书”。新年期间换成一幅彩色的花鸟,好像是唐伯虎的画作。花厅的墙壁上挂起多幅祖先官服的坐姿画像,以供后代凭吊。据大姐尔瑛记述,曾祖母的画像身穿大红色的长袍,头戴凤冠霞披,显然是是清代四品以上的夫人服饰。后来我们在祖父的遗物中发现了几个花羚筒,孔雀尾羽的花翎没有人要,几个花翎筒则被几个大哥大姐分据为毕业文凭的保存筒了。此外我们还发现一面黄色的令旗,上有“呼敦巴图鲁穆”的官衔,一直到几年前才经堂弟叔怀委请多名清史专家找到祖父的生平详细记录,使我以前所编的“族谱”提升了三代。
最后,家里还要做上数百个大包子馒头,包子的馅包括猪肉、萝卜丝、白菜,另外还有一种猪油和白糖做的蜂糖糕,装在大竹篮里面挂在梁下,还要另与亲友互相交换。这些是因为新年时不能动刀,用来填饱肚子的。
自从我离开老屋,所有前述的一切,都已成为泡影。
外婆在五十年代還走得動,幾乎每年都要回揚州看看,照料一下在她名下的大房的房產。後來,大概因爲年事已高,就不了了之了。年代久了,房產都歸了五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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